胡展奋,资深媒体人,著名记者、作家,1955年生于上海,民革成员,毕业于**大学新闻系。代表作有《疯狂的海洛因》、《躁动的陕北》、《来自灌云的暴力取证》等。
和心肝五脏比,牙齿当然最容易被忽视,因为总能混。待到混不下去的时候,找了一个认识的医生,没想他一看就一叠连声的“拔”。拔了就种。种牙最理想。
我严肃地告诉他:右颊已是地坑,左颊如果拔光,两边都刮穿堂风,你要我从此鼻饲度日啊。
装假牙呢,但“空城”周围的牙齿都在摇动,假牙板旦夕滑进滑出,必然带动邻牙进一步松动,届时恐怕全线崩溃。
商量下来,还是先把右颊填满,装两颗,搭桥后,实际使用可享受3颗的福利,看着朋友那张好人面孔,我欣然付出了2万元。
嘱我隔夜不得喝酒疲劳。等躺上手术床时,朋友说了,现代齿科技术成熟,种牙就是种菜,你很快会看到的。
消毒。麻醉。齿科的十八般兵器都在小桌上,而麻醉效果非常好,割开牙龈,乃至往牙槽骨打洞,我居然毫无感觉,盖着蒙眼的手术布,我看不见外面,也不想看,反正“种一棵白菜”而已,我是真的相信现代齿科的成熟技术。
不好意思,“种菜”过程中,我还屡屡呵呵发笑,极不严肃,朋友问为啥,手术毕竟是手术,任何情况下不能排除意外。
我说你们的所有器械与操作让我想起喧嚣的金工车间,当年我也是钳工一枚,榔头凿子锉刀电钻钢钎老虎钳,今天看来都齐了,我就是个工作台,口腔就是台虎钳,听声辨音,我就知道你们在车钳刨铣,只是你们的家伙微型一点,袖珍一点,我甚至可以感受到电钻下去后,我的牙屑像车床的铁屑一样欢快地飞溅而出,没等我想哼几句西皮散板,朋友已经在用棘轮扳手把外有螺纹的植体一记一记地拧入牙槽骨,吱,吱,吱地十分清晰……
前后不到半小时,两个植体都成功埋入了。想到3个月后就能重新咀嚼油条鲍鱼排骨毛豆子,我很想抱抱朋友。
然而事情开始不对。因为术后第三天,我的右下唇居然还是麻木的,麻药效果早过啦,为什么还是麻木不堪?正疑惑着,朋友来电了,请我马上去医院,很急。我问啥事,朋友说,抱歉,你有一颗牙齿植入太深了一点,压迫神经,所以麻感强烈。我们现在要把它拧出来一点,不让它压迫神经。我的天!想到现代齿科反正是车钳刨铣,不就捻一颗螺丝嘛,就赶紧到了医院。
然而这次不对劲,朋友让他的副院长动手,打好麻醉针后,副院长一动手我就杀猪似的急叫起来,麻醉时间未到,她居然提前动手了,身体立刻疼得铁板烤鱿鱼似地弓起来,那个痛啊,直接就是当年“中美合作所”的酷刑——“竹签钉指甲肉”的感觉!她大概也用棘轮扳手,只不过是反向拧出,但一记记地拧在我的骨髓上,神经上,极其尖锐的痛、酸、麻让我一次次地强直性弓起而一身身地大汗淋漓,麻药安在?!这不是“活杀”吗?关公刮骨疗毒,你拿我当关公啊?!
她却平静地要我忍忍,快好了。都意识到麻药效果未到而提前动手的失误,但说什么都晚了,他们不顾我的嚎叫,强摁着我拧螺丝,那个痛啊,再怎么说我“吃不了痛”,事后衣衫的湿透还不够说明真相吗?
每当嚎叫时,他们就暂停。上滑音,下滑音;下滑音,上滑音。我的惨叫几乎响彻医院,如是者再三而停了五次,疼到我快虚脱时,那个螺丝植体终于拔了出来,不知怎地我想起了刘伯承元帅当初不用麻药而痛彻心肺扉割眼睛,据说割了72刀而清清楚楚。他没哼一声,所以他是军神。而我只是常人啊。
朋友还是那张好人面孔,要说用心,今天也是无心之举,我还能怎么样呢?
(本文原刊于《新民晚报》夜光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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