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哭的孩子,有糖吃。我小时候并不是爱哭的孩子,却总是有糖吃。彼时的那个我,得到来自整个家族的万千宠爱,奶糖硬糖小饼干总能在口袋里随时待命。
当然,我也为之付出了甜蜜的代价。是的,若干年后,一颗龋齿奸笑着,开始了它的扩张之路。
一点点龋坏,其实不足为惧,找牙医稍加修补便可安然无恙许多年。但偏巧我虽不爱哭,却对看牙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。
牙科门诊里的一切设施,在我胆怯的脑海中,都如同“嗡嗡”响着的满清酷刑。于是,我选择了逃避。
在我的大力配合下,那颗龋齿就像《知否》里的林姨娘,慢慢坐大,并开始不断作乱。
在疼痛的胁迫下,我终于在几年前,战战兢兢去拜访了牙医。这让我认清了一个道理,原来疼痛比恐惧更大。
问世间情为何物,不过是一物降一物。这话放在看牙上,也是很合宜的对吗?
记得看过一篇中医的小文,讲为什么愤怒能战胜惊恐。作者给出的理论是,愤怒归肝管,惊恐归肾管。肝属木,肾属水,木能克土,土能克水……云云。
当时看不大懂,但联系到看牙上,我好像顿悟了(捂脸)。
牙医看了看我的牙,很熟谙地给出了判断,这颗牙已经不能用咯,只剩个残根咯,需要拔除咯。
什么?拔,拔,拔,拔除……?我的小心脏扑腾着,替我那可怜的龋齿残根尖声叫了起来:我不!我不不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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牙医是个快退休的老爷子,很耐心地等着我的回复。一张和蔼里透着冷峻的脸,几乎看不出丝毫嘲讽。只是耐心地等着我痛下决心。
我果然没有让他失望,我选择了不。人就该听从内心的声音,不是吗?反正我看过的鸡汤文里,人家都是这么告诉我的。
然后,老爷子长叹一声,我便退而求其次的,开始了漫长的根管治疗。
你们不必质疑我所描述的时间长度,因为时间真的是个很玄妙的东西。
良宵一刻值千金是吧?可嗖的一下天就亮了。而疼痛和恐惧这种东西,是要数着每一毫秒来度过的。
张爱玲的姑姑曾说起一个年老唠叨的老太太。她说,生命太短了,费那么些时间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是太可惜。——可是,和她在一起,又使人觉得生命太长了。
瞧瞧,多么玄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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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说回我的牙。经过几次三番的根管治疗后,它就老实了,没有再出来闹事。于是我又心安理得(苟且偷安)地,不去管它了,没有再做后续的治疗。
然而,我终究是低估了一颗龋齿的智慧,以及顽强。虽然像贴了道士符一般被封印住,但它的计划从未中断。
它开始身段妖娆、媚眼如丝地,勾搭起身边的兄弟来。没有什么牙是绝对忠诚的,真的,就好像人们(通常是女人们),对某种性别的生物的“控诉”。
我的牙也像人类嘴里的所有牙一样,向着空白处一点点靠近,并倾斜。
我怎么忽然想起诗仙那句“对此欲倒东南倾“来?或许看牙的时候,可以喝点酒?会须一饮三百杯,看谁敢动我的牙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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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归正传。我终于下了决心,在今年疫情尚稳之时,重启推迟多年的看牙计划。时值酷暑,夏练三伏,同时锻炼了勇气和忍耐力,一箭双雕!
这回我的牙医,是位可亲又可爱的女医生,既专业又亲和。她诊断了我牙齿的现状,看着牙片对我说,这颗残根留之无用,弃之也不可惜,还会波及其他牙齿的健康,何不去之?
我仗着来之前在网上搜集到的各路信息,给了医生三个选择。第一,拔掉空着它。第二,拔掉做种植牙。第三,要不……还是留着点根解闷儿?
等医生明确地告诉我,拔掉并作种植牙是最优选时,我才恍然大悟:原来不是我给医生出选择题,是医生让我做选择啊!
那天的气温十足得高,去看牙的路上,我心跳已接近150,宛如热恋。进入诊室后,腔子里那股浓烈的炙热,还没有被空调压制住,我依然热血沸腾得像个少年,随时准备热泪盈眶。
于是,我脱口而出:拔!且种!就今天!
等麻溜地缴好费之后,我才忽然感觉到空调的冷风,背部瞬时阵阵发凉。天呐,我终于要拔掉那颗牙了吗?这可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啊!这简直比本姑娘上轿嫁人时更令人忐忑。
做种植牙的医生,是华西**大的博士。高大帅气,十分健谈。看过ct后,他表示口腔条件还不错,可以做即刻种植。也就是先拔接着种,行云流水一气呵成。真刺激。
然后我就战战兢兢地,走进了诊室。
里面是一张明显更豪华的牙椅,以及更有氛围感的房间。因为太紧张,我记不清布置的细节,只记得四处绿油油的,仿佛走入一部绿野仙踪。
然后我急中生智恍然大悟。难怪这么绿,这是个手术啊!尽管是小手术。
几个年轻的女医生,温柔地跟我叮嘱着注意事项,像哄孩子一样,哄着我这个一百多斤的老孩纸。
咱们先消消毒哈。
脸上口腔都要消一消哈。
这是碘伏,有点味道忍一下哈。
待会儿得把脸遮住,只露出嘴巴哈。
不要紧张哈,很快的哈。
好的,我叫不紧张!
接下来,我就只有一张嘴,暴露在一群医生面前了。
不紧张同学充分发挥了这张嘴的功能。不紧张问博士医生,我心好慌怎么办?漂亮的女医生们赶紧问,平时血压高吗?不紧张诚实回答,不高。
耳边响起博士医生的浑厚的男声。明显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:估计你现在的血压,还没我高呢。
不紧张又问,为什么不可以选择全麻?博士和漂亮女医生们的笑声又响了起来。博士说,你胆子够大的啊,还敢全麻。
然后,我和我的龋齿,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挣扎过后,选择接受分离的命运。
我啥也看不到,只听到一阵阵工具和机器的交响。还有医生们的谈话。
博士医生边亲手操作,边演示着。年轻的女医生们,啧啧赞叹。华西**大口腔专业,国内一流,那是学霸该享有的荣光。
然后,我恐惧了N年的这桩事,就这么的,在一片祥和友好的氛围之中,被完成了。博士医生轻轻拍了拍我的肩,说:“好了,手术做得很好,放心吧。”
我的小心脏,一阵轻松,无限释然。
跟医生们一一致谢后,我打道回府。走在预报的37度酷热高温下(应该不止),我身姿轻盈,闲庭信步,竟感觉到了几许清凉。
我又一次想起张承志的那句话:久久的苦熬,居然真能结束。立秋,是真实的。
疼痛和恐惧,居然真能结束。行动起来,就会变成真实的。
无论是一颗龋坏的牙齿,还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账号,甚至是一段糟糕的婚姻,久久的苦熬之后,也都真能结束。结束苦熬,焕发生机。你要做的,就是——去做。
但还有个小问题,何苦熬那么久呢?亡羊就补牢,及时止损,岂不更好?
所以,还需要勇气。罗翔老师说,勇敢,是人类最珍贵的品质之一。信然。
为一颗牙说了这么许多,未来大约会变成张爱玲姑姑奚落的那种啰嗦唠叨的老太太吧。希望到那时候,我仍然有一口锃亮的好牙,继续喋喋不休。耶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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